黃一遷

　　如今，人們渴望藝術的心情越來越普遍而迫切。每個人都試圖以不同的方式和藝術來一個親密接觸。眼下又到了“金九銀十”的藝展旺季，國內多地的博物館、美術館紛紛推出重磅展覽，吸引許多觀眾前往。比如正在熱展的某傳統(tǒng)文化大展中，人頭攢動的展廳里，幾個身穿漢服的小姐姐左顧右盼，卻不是在欣賞，而是在展品前優(yōu)美地舞上一段，等著不遠處的鏡頭美美地捕捉一番，不知情者還誤以為是展覽方的故意安排，筆者詢問了現(xiàn)場的展覽方人員，才知這只是普通觀眾；來到文創(chuàng)區(qū)域，又見舉止夸張、不停向三腳架上的手機進行語言輸出的直播主。

　　的確，今天在博物館美術館和大小藝展中，總能看到一些特別顯眼的“觀眾”，他們有的扛著長槍大炮的專業(yè)錄影設備，游走在各個展品之間；有的奇裝異服，搶占有利地點，自帶直播設備，面對鏡頭手舞足蹈；有的三五成群，身著傳統(tǒng)服飾，帶著服裝道具，在熱門展品前不斷變換姿勢打卡。其他觀眾，有的好奇駐足觀看，但大多數(shù)只能默默等待這些人離去后上前觀賞展品，有少數(shù)觀眾則因這些人的打擾使自己的觀展體驗大打折扣而眉頭緊鎖，無奈搖頭。如果這些“顯眼包”觀眾動靜再大一點，或態(tài)度傲慢一點，一場極富火藥味的對話很可能就此展開，甚至產(chǎn)生沖突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。

　　自媒體崛起，商業(yè)旅拍盛行，是這個時代不可避免的趨勢，也帶來許多問題。打破公平原則，擠占他人空間，將公共資源納為己用，于宏觀法規(guī)層面是否合理，于微觀道德層面是否合適，這是值得探討的問題，但現(xiàn)在問題還沒有明確的答案，很多規(guī)定和應對辦法仍是空白。

　　商業(yè)旅拍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，遠的有攝影棚里的藝術照，其中會含部分外景；外灘萬國建筑群、公園綠地等風景優(yōu)美的地方，也常常能看見婚紗、藝術攝影。近的有主題公園、文旅場所的旅拍，時下又流行起博物館、美術館的拍攝。曾幾何時，經(jīng)營藝術照拍攝的商家，還要租場地，搭內景，現(xiàn)在幾乎完全依賴公共場所，實現(xiàn)“零投入”。不僅以小博大，在場館里拍攝的照片還能具備濃濃的氛圍感、歷史感或現(xiàn)代感，深受顧客青睞。在開闊地帶拍攝，妨礙他人的概率相對較低，但場景切換至狹小且人流擁擠的室內時，便會出現(xiàn)資源無法匹配的矛盾——宜家的儲物柜因為容易“出片”，聚集大量“打卡”者，引發(fā)顧客不滿的事還歷歷在目。并且當這種風潮越刮越盛，規(guī)模越來越大時，室外空間都難以容納，以致許多地方開始禁止類似行為，特別是以商業(yè)為目的的拍攝。

　　2023年4月，北京環(huán)球影城宣布禁止未授權的商業(yè)拍攝；6月，上海迪士尼在禁止商業(yè)拍攝的基礎上，又限制了野營車等載具的入園，獲得一邊倒的強烈支持；6月30日起，故宮博物院也出臺了類似規(guī)定，禁止進行各類商業(yè)性拍攝等非參觀游覽活動；中國國家博物館7月發(fā)布《中國國家博物館文明參觀須知》，其中稱，未經(jīng)批準，禁止進行講學、表演、采訪、商業(yè)性拍攝、自媒體直播、錄播等非參觀活動。今年9月1日開始，洛陽大運河博物館開始禁止商拍……越來越多的文娛場所開始對直播、網(wǎng)紅、旅拍說不。

　　對于網(wǎng)紅打卡的現(xiàn)象，目前國內博物館、美術館、畫廊等在認識和做法上并不十分統(tǒng)一：有些場館對網(wǎng)紅打卡中使用大型設備，以及影響其他觀眾參觀的予以限制。畢竟正常觀眾對卡著位子不停拍照的行為十分厭惡，對借用美術館、博物館、書店，硬拗“有文化”人設的虛偽特別反感。也有一些場館對這些行為表示了明確的拒絕，因為不愿意看到自己耗費心力打造的空間、展覽，被別人“蹭”去達到某些商業(yè)目的。而各美術館、畫廊有一個共同的底線：一切從展覽需要出發(fā)，觀眾體驗是第一位的。

　　為了讓觀眾能公平地獲得展覽資源，營造良好的觀展環(huán)境和體驗，更為了文娛場館、藝展的知識產(chǎn)權保護和商業(yè)利益維護，作為官方，對于類似行為應該像上述場館那樣予以制止、干預。不過從另一方面看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，人們能踏入文藝殿堂，主動親近藝展，是進一步提升公眾文化藝術素養(yǎng)的基礎和關鍵。有需求是好事，關鍵是如何使外界的商業(yè)行為內化為館方的經(jīng)濟資源，將單純的拗造型觀眾轉化為藝術愛好者。

　　如大禹治水，宜疏不宜堵，館方不如干脆打開合作之門。國外的美術館博物館對臨摹寫生采取了非常寬容的態(tài)度，有些甚至十分歡迎。荷蘭的梵高美術館，參觀者可以領取畫板和紙張，參觀時隨時畫下自己的感受；在英國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，展廳入口處會準備一排折疊椅，有需要的人可以搬來坐下畫畫；而在英國泰特美術館，館方會提供紙筆，畫畫人可以坐在放置于中央的軟皮座椅，面對兩側滿墻的名畫進行速寫臨摹。在冬宮里時�？梢钥吹侥贻p人來這里拍婚紗照，更有老師帶著一群四五歲的小孩子，帶著小畫板來博物館看畫，同樣在紙上涂涂畫畫。因此，在國外的藝展里經(jīng)常能看到正在臨摹寫生的藝術家，有些排場大的，則需要給場館報備。當然，相比國內舉辦特展時大量熱情的參觀者，國外的博物館、美術館的確沒有這么多人，但他山之石是否能借來一用？例如英國國家美術館，每月會根據(jù)不同的畫展舉辦主題繪畫活動，在原作前邀請模特打扮成畫中人的樣子“情景再現(xiàn)”，報名者可免費參與。當然，館方會控制客流，畫畫往往需要排隊等候，但秩序良好，觀眾也能獲得更高的體驗。

　　那么我國的藝術場館，是否也可以開設專場，針對網(wǎng)紅打卡等商業(yè)行為，把票價抬高，同時設置門檻，完善相關信息，審核資質？更可以進一步細致到對熱門打卡展品分時段預約，拍者也能從容有序。腦洞再大一點，在拍攝的同時，由館方提供專業(yè)講解，既可以讓拍照的人接受藝術普及教育，完成從“假喜歡”到“真文青”的身份轉變，又可以提供更多的志愿服務崗位，滿足各方需求�？傊�，一刀切的禁止只是短時間內應對方法尚未得以完善的緩兵之計，而非長久之策。如何應對時代拋給藝術管理的課題，是凸顯藝術管理者智慧的有益實踐。

　�。ㄗ髡邽樗囆g學博士，上海大學影視美術設計系副主任、副教授）